学界撷华 | 李新春：走向百年企业关键在培育“创二代”

“家族企业交接班问题不再单纯是私人企业的问题，而是影响全国和地区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因素。”近日，中山大学管理学院原院长李新春教授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时提出。企业总有新老交替的一刻。改革开放以来，南海一批企业家“洗脚上田”，30多年后，一批深耕细分领域的南海企业崛起，成为南海隐形冠军集群。而今，这些“创一代”已进入花甲之年，关于接班人的思考早已进入议程。

李新春教授长期从事企业战略管理、家族企业管理和创业管理的研究与教学，在他看来，作为传统制造业重镇，南海乃至佛山产业转型升级和创新发展压力大，对家族接班人也提出更高新要求，“不仅仅是‘守业者’，更多要充当‘创二代’的角色。”

从全球经济来看，大量的隐形冠军是家族企业。李新春说，家族企业能充分发挥其长远战略眼界，不为一时的利益得失而分心，因此只有顺利的代际传承才能使企业迈向百年目标，推动隐形冠军企业的进一步崛起。

“其中，关键就是培育后代家族领导人对于行业的热爱和使命感，将专注和产业精神、不断推进行业进步和创新发展作为长期的使命和社会责任，将全球化作为建立行业领导力和影响力的舞台，继承传统和文化，并不断适应时代和技术的变化持续的创新。”李新春说。

传承根本：家族接班人不仅是“守业者”

家族企业占比高，使得中国民营企业的代际传承问题一直备受关注。来自全国工商联以及李新春教授所带领的中山大学团队调查数据显示，中国私营经济中80%以上的企业都是家族企业，即由家族创始人或与其他家族成员共同控制和经营管理企业。

“在最近十多年，家族企业的传承成为影响其生存发展最为重要的问题。”李新春说。在当下，改革开放后的的创一代多数已步入花甲之年，随着民营经济在我国国民经济中的作用和贡献越来越大，占比高的家族企业交接班问题不再单纯是私人企业自己的问题，而是影响全国和地区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因素。

同时，中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使得家族传承更具有复杂性。在中国经济升级转型和全球创新驱动的大背景下，“家族企业必须从传统的粗放式、劳动密集型、低附加值路径下走出来，在数字经济、全球经济和创新经济的背景下进行产业结构和竞争能力的转型。”李新春说。

这就要求，家族企业必须从过去更多基于家族内部较为封闭的、人治的、经验基础上的经营管理和组织模式转向现代公司制度。因此，在李新春教授看来，这次的家族企业传承不是纯粹的代际权力交接的问题，“家族企业传承，将与企业战略和组织结构变革以及数字化创新以及全球化挑战等一起，成为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家族企业发展的首要问题。”李新春教授说。

作为传统制造业重镇，南海乃至佛山产业转型升级和创新发展压力大，对家族接班人也提出更高新要求。“不仅仅是‘守业者’，更多要充当‘创二代’的角色。”李新春教授解释，接班人在继承父辈创业精神同时，需要在产业和产品结构、技术创新、组织管理上走出之前的低价值粗放发展路径，“创新和创业就成为这一代家族企业传承者的根本性要求。”

对于佛山家族企业传承情况，李新春教授也给出了肯定，“我们看到佛山大量的家族企业是子（女）承父业，家族二代不仅受过良好的教育，其中不少在海外名校接受教育，也在企业外部和家族企业内部经历很好的历练，有着强烈的创新精神，他们代表着家族企业的未来。”

同时，李新春教授也指出佛山一些家族企业如美的集团等通过引入职业经理人，使得家族事业建立在更为开放和现代制度的基础之上。

打破障碍：将接班人视为“创二代”非“富二代”

家族企业传承，是朝向家族共同梦想而继承和创新发展企业的过程，但这一过程并不容易。有南海企业二代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与父辈的思想观念冲突以及父辈的不放权，成为接班的障碍。“在创一代看来，接班人更多是需要继承父辈的创业精神和家族企业传统以及经验，而新一代家族传承者则希望走出父辈的背影通过创新创业证明自己。两代人在知识结构、价值观、对家族事业的态度等方面都会有差异，这将在经营理念上产生冲突、也会带来沟通上的困难。”在李新春看来，这可能是此次代际传承中最大的障碍。

“传承重要的是在交接班的两代人之间确立相互认同的家族梦想，即目标和使命愿景，这个过程不仅仅是继承，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上一代人创立的企业和文化的基础上而进行创业和创新，这在今天的传承中显得更为迫切和重要。”李新春教授说。

李新春教授观察到，不少家族企业的创始人对企业有着深厚的感情，“家族事业是和他（她）的生命连为一体的，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不少家族企业创始人不愿意放权和难以与二代继承者平等沟通。”对此，李新春教授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两代人的沟通上，一方面，创始人父辈应该将这次传承作为家族企业“二次创业”的过程，将接班人作为“创二代”而不是“富二代”；而接班者也应该尊重父辈几十年的经验和传统，传承其创业精神，脚踏实地，并通过在具体业务或创新中来证明自己。“放权就是二代企业家不断证明自己而让一代企业家放心的过程。”李新春教授说。

必须看到的是，南海的大多家族企业在初期都是依靠创始人的创业激情，在家族成员或亲戚朋友参与下创办起来的，缺乏制度、流程和控制，当受过良好教育的二代加入，都试图在传承中实现家族企业制度化转型。李新春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也是重要的企业革命，会影响到诸多利益和地位，从而影响到企业生存与发展。

如何顺利过渡？李新春教授提出了四点建议，如果是二代发起的家族企业制度化变革，首先，一定要得到家族创始人父辈的认同和全力支持。“其次，最好是先在二代开拓的新的事业部门进行制度化试验，将整个家族企业的组织变革的重任留给创始人或由创始人来推动。”李新春教授说，同时可以通过股份化、上市、以及职业化管理等方式来有序推进制度化变革。

此外，制度化变革必须建立公司正式的制度和组织，如董事会、经理会、职工大会、家族委员会、家族基金等，“将重要的事项在桌面上讨论和进行议决，并建立公开透明公平竞争的制度。”李新春教授说，显然，制度的条文形成可能是容易的，但要真正变成企业决策和管理程序落实到位，则需要家族成员和企业员工的广泛认可并监督执行和落实到位。

培育冠军：打造全球化价值链推动“百年企业”诞生

在谈及家族企业传承这一问题上，南海有着更迫切的需求。去年，南海区工商联（总商会）联合南方日报社珠三角新闻部对128家报名企业进行深入走访调研，并发掘出40家第二批南海制造业全国隐形冠军企业，加上此前第一批80家南海制造业全国隐形冠军企业，南海庞大的隐形冠军群体代际交接无疑直接影响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

“从全球经济来看，大量的隐形冠军是家族企业。”李新春教授说，这些走向百年的家族企业能充分发挥其长远战略眼界，不为一时的利益得失而分心。

“而关键就是培育后代家族领导人对于行业的热爱和使命感，将专注和产业精神、不断推进行业进步和创新发展作为长期的使命和社会责任，将全球化作为建立行业领导力和影响力的舞台，继承传统和文化，并不断适应时代和技术的变化持续的创新。”李新春教授说。

与德国、日本两个隐形冠军集聚国家相比，在李新春教授看来，中国总体上有不少在规模和行业影响力上初步具备隐形冠军的企业，在代际传承上也有一些成功者的经验值得借鉴。“比如中国近年来在制造业上卓有成就的三一重工、方太、万向等都是典型的案例。”李新春教授举例，其中方太的二代企业家茅忠群和一代创始人茅理翔共同创业方太集团，成为家庭厨电领域的领先者，其创业式传承和专注、产业精神、创新、全球化成功塑造了一个家族企业隐形冠军。

除了企业自身的努力外，政府的“有形之手”又应如何帮扶？李新春教授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为什么在德国和日本有着世界上最多的隐形冠军？”显然，德国和日本都有着长期专注于技艺和品质的传统和文化，专业化和产业精神在这两个国家表现最为突出，而这又与其长期稳定的社会环境和竞争秩序有关，政府建立和维护有序的良性竞争和产权保护，尤其是知识产权保护和促进创新的政策，让投机取巧急功近利者难以存活，这是使得家族企业能专注于某个行业而长期精耕细作的社会和制度基础。

因此，李新春教授提出，政府欲推进地区百年老店和隐形冠军的发展，需创造出一个适合于这些隐形冠军生存发展并能胜出的市场环境。此外，政府还可以在人才和其他资源的供给侧改革上有所作为，如学习德国的现代学徒制培养高质量的职业技术工人、吸引风险资本促进创业创新。

“而政府联合市场共同打造一个好的营商环境以及创业创新生态系统，打造全球化价值链，则是新时期培育隐形冠军成长的重要举措。”李新春教授说。

学者简介

李新春，德国洪堡大学经济学博士，中山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复旦管理学杰出贡献奖获得者，第三批国家“万人计划”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2004年4月至2011年3月任中山大学管理学院院长。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管理科学部第十二届、第十三届专家评议组成员，国家社科基金专家评议组成员，中国企业管理现代化研究会中小企业与创业专业委员会及公司治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长期从事企业战略、家族企业与创业的研究与教学。目前担任中山大学管理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山大学社会科学学科发展委员会主任委员，《管理学季刊》联合创始人和首届联席主编。

来源：南方日报，2020年5月14日第FC01版“佛山观察”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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